雪山的冬季天总是黑得比较早,酒鬼们陆陆续续来酒馆到消遣,欢呼和笑骂声混在一起,给这片荒凉之地平添了些许人情味。
这个酒馆是凯亚的奶奶苏珊的骄傲。
她是一位很有手腕的女性,凭借着酿酒和种葡萄的手艺以一己之力养活了三个子女长大成人,甚至还帮忙抚养大半个村子的幼童,可以说她是村子里所有年轻人的阿姨和奶奶。
这是老人直至今天依旧讲不厌的丰功伟业。
凯亚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他很仰慕这位博爱又强大的女士,也深受了苏珊的影响克服自己薄凉的本性去学着像苏珊那样去变得博爱,也学着做一个受人欢迎的温柔的“好孩子”。
他不想看见奶奶失望的眼神。
于是当“温柔的”凯亚带着一个重病的红发少年回到家里,苏珊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好孙子是“动机不纯”,甚至在夸奖了他后直接将雪橇上的迪卢克扛进酒馆,又嘱咐孙子要好好照顾他。
凯亚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才会把这个麻烦带回来,只是看见那张脸的时候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等回过神的时候雪橇已经行进在回程的路上。
少年猎人蹲在壁炉跟前又扔了几根柴火进去,锅里炖着今早村长送来的五花肉,又加了一些秋季攒下来的干菜,厚厚的油脂香气混杂着蔬菜的甜混杂在一起,将这个不大的房间占领得满满当当。
凯亚用勺子捞了捞锅底,他总觉得木勺里散发诱人香气的肉块在嘲笑他,用原本应该熏制培根的果木去炖了原本应该制成培根的肉,怎么想怎么觉得都是他亏了本。
这可是多少个漂亮脸蛋都换不回来的好肉啊!
“凯亚?我的宝贝你在吗?”
就在凯亚烦躁地“折磨”自己那头茂盛的蓝头发的时候,苏珊的声音穿过门板阻止了他的动作。
“在的,怎么了奶奶?”
“帮我开下门,杰克刚烤好了白面包......”
迪卢克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参加了一场所有来宾都在笑的葬礼,没有人流泪也没有人哀悼,小小的他抱着绘本站在棺椁面前,看不见脸的神父念着奇怪的悼词。
下一刻他好像掉进了火炉里,高温炙烤着他的全身,将他的嗓子烧成灰烬,无论如何奋力呐喊都发不出任何声响。
在恍惚之间一个不太宽阔的脊背带着他远离热源,随之而来的是刺骨的寒意刺入骨髓,就这么沉沉浮浮着远方传来了马的哀鸣,他想:“很耳熟的声音,好像是...是谁的马...来着?想不起来了。”
在冷到极致之后他竟然开始觉得有些暖和了,开始不自觉地撕扯身上的衣服,当远方嘶鸣再次响起,悬空感终于落到了实处。他看见在黑暗的尽头存在着点点星光,有光带自雪山之顶飘向远方,那是一片蓝色的他梦寐以求的极光。
于是当迪卢克睁开眼时撞进一片蓝之中,竟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做梦。
这是一家典型的边境民居,不大的房间里很温暖,和梦里险些将他冻死的寒冷对比鲜明,又与那份烧灼的炙热很不相同,一切都让他感到很舒服。
怡人的温度和实木的色调安抚了迪卢克的迷茫和不安,让他迅速整理了自己的思绪。
麻木的手指抚摸着身下柔软的毯子,勉强能感受到类似他在家里抚摸过羊毛挂毯的手感,迪卢克还记得那是少有的寒地山羊毛制品,所以他应该还在雪山周边或者已经进入山里。
屋内所有的家具包括门窗都不像木材厂出品得死板造型,它们更加自由不受约束,并不统一的风格凑在一起反而构成了奇妙的美感。
柜子里摆放着很多土制的杯盏碗盘,窗台和壁炉上摆着些小木雕,桌子上还散落着工具和一个未完成品,所以迪卢克大体推断那个蓝色头发的主人或许是位木匠。
随着理智慢慢回归大脑,之前迟钝的感官也随着重新复苏。
他能嗅到温暖的壁炉上煮着什么东西,那浓郁的肉香对于长时间未进食的人的诱惑是无法抵挡的,而身体的反应往往比人类的嘴巴要更加诚实。
迪卢克确信在那抹蓝色的主人转过身的时候,那双颜色与头发相仿的眼睛闪过了惊艳的色彩。蓝发的木匠并没有说话,而是放下手里的勺子来到迪卢克的身边将他扶起来,然后把一杯温水送到他的嘴边。
迪卢克很不习惯这种被陌生人靠近的感觉,本能地扭开头想要远离,想要抬起手时却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散着剧烈的痛意,甚至连简单地移动身体都做不到。
那人好像被迪卢克连续的变脸取悦了,喉咙里发出沙哑的笑意对他说道:“放心,里面没有毒,不信你看。”说完便当着迪卢克的面喝了一口杯中的温水。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失礼,迪卢克连忙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嗓子却想存心与他作对一样发不出任何声响。
“虽然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请不要在意。”蓝头发依旧温温和和地笑着,“每年的这个时候总会有些旅人会在这里遇到些麻烦。”
“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外有警惕心是好事。”
水杯倾斜的节奏掌握在他的手里,正好卡在一个不会让迪卢克呛到的量,也应证了他早已习惯救助落难者的话,让迪卢克暂时放下了戒备心选择以逸待劳。
凯亚察觉到迪卢克清醒的时候,远比迪卢克自己以为得早。
作为一个优秀的猎人要学会在复杂环境里追寻猎物,聆听气息便是属于基本功中的基本功了,隔壁酒馆的杂音并不会干扰他的判断。
他背对着床实际上一直紧绷着肌肉,以防被看上去濒死的猎物反伤。万幸得是他并没有被攻击,显然带回来的这个红毛小孩儿的攻击性并不强。
人的身体总是诚实的,肚子饿了就应该发出对应的抗议提醒粗心的主人,于是在迪卢克肚子响起来的时候凯亚顺理成章地转身,准备诱骗一下这个可怜的“小羊羔”赚些好处费。
只是当他看见了一片热烈的红,那双像是正午太阳一样绚烂毫无阴翳的红眸时,他改变主意了。
就这么把他放在这里好像也不错。
这是一种无理由的冲动,或许就像冷血的蛇类天生就渴望温暖,从将这个麻烦捡回来到现在想要留下他,甚至有种把他藏起来只给自己一个人看的想法,往往只在一瞬之间。
一切都是这么莫名其妙,一切都是这么顺理成章。
“杰克叔叔特意给你烤了白吐司,泡在炖菜汤里会好消化一些。”凯亚把碗递到迪卢克面前,给彼此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刚才的接触他注意到这个漂亮小孩好像并不喜欢别人过多地靠近。
“如果你答应我会一口一口慢慢吃的话,我会一直给你提供炖菜和面包。如果你不答应的话,那我现在就会把你丢出去吹暴风雪。”
“别这么看我,我说到做到。”凯亚俏皮地眨着眼睛,用最轻松的语气说着最可怕的话。
看着迪卢克不解中掺杂着细微委屈的小表情,如果放在平时凯亚或许会看在这张脸的份上表现出些许怜爱,但绝对不包括现在。
当一个人被困在山里处于极度饥饿的的情况下,是不能一次性给予他太多食物的,在雪村这是三岁的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那些曾经不听劝告的人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可不想让这张漂亮脸蛋也步入他们的后尘,最后因为暴饮暴食被撑死。
那样就不好看了。
“之前也有很多被救回来的人一下子喝了很多汤,最后那些人活活被自己撑死了。”凯亚带着笑意对着迪卢克讲述记忆里贪心人最后的样子,“那时候我还很小,是第一次见到那个被救回来商人耍滑头抢走了整锅汤直接灌了下去。不仅食管被烫到起泡、出血,还......”
“别说了!我会慢慢吃!”
从来都被保护在蜜罐里的小少爷哪里见过这架势,眼看眼前的蓝头发越讲越过分,他连嗓子嘶痛都顾不得了,连忙制止凯亚只求这个人不要再讲了。
凯亚见目的达到了自然不会继续吓唬一个小孩儿,起身回到壁炉前继续琢磨他的炖菜,时不时注意一下床上的状况,他在迪卢克停下时恰到好处地续碗,一直到小少爷说再也吃不下为止,才开始慢悠悠地收拾东西。
风雪拍打窗户的声音渐渐增强,凯亚给迪卢克掖好兽皮被仔细检查了他脸上的伤口,确认没有发炎恶化后嘱咐他好好休息,随后开门离开了屋子。
门后面的大厅里划拳嬉笑的声音太大,让迪卢克想不注意都难,凯亚开关门的速度并不慢,让他只来得及分辨出门的对面好像是一处吧台,而空气里若隐若现的酒香告诉他,这里或许是一家乡村酒馆。
不同于迪卢克可以窝在床上继续安稳地睡觉,凯亚的忙碌才刚刚开始,他需要在大厅和厨房来回往复,时间就在这一来一回中悄悄过去直至忙了个通宵。
等再闲下来的时天边已经泛起浅红的光芒。
他揉着肩膀离开后厨正好撞见从二楼下来的杰克,这对昨晚在厨房一起奋战的叔侄相互苦笑打了声招呼,然后继续打着哈欠去给自己的工作收尾。
喝醉酒的人总是闹腾的,被折腾一晚的老酒馆桌椅也早就不在它们该在的位置,摔破的酒瓶和墙角的酒杯被丢得到处都是,好在这些醉鬼还有最后的良知,没有人在这种时候还敢糟践下酒菜。
凯亚把最后的一张椅子归位,顺手拖着装满碎玻璃瓶子的麻袋打算送去仓库,厚重的门板发出吱呀的响声,惊动的不止是早起的麻雀,还有两轮脆弱的朝阳。
白雪覆盖的院子被染上浅浅的红妆,昨晚还病恹恹的少年逆着光立于其中,红色的头发随风而动炽热而张扬,如同燎原的烈火吞噬了冷心人的目光。
凯亚深吸了几口冷气,气管因为他的一用力过猛不停地痉挛,把自己咳出了泪花好一会才止住,就这么泪眼朦胧地问小红毛:“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或许是他现在咳出眼泪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忍直视,小红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半晌后才磕磕巴巴说自己好了许多。
凯亚把袋子依靠在墙角放好后径直走上前去,这个动作惹得迪卢克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这类似小动物般的反应让恶趣味的猎人又故意凑上前去,直到迪卢克背靠栅栏退无可退。
“你......”仗着身高的优势凯亚垂下眼睛欣赏着迪卢克有些涨红的脸,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还是又气又羞得。
当那双红眼睛带着怒意瞪视他的时候,凯亚像是得到了某些满足了般,从善如流地向后退去给彼此留下一段安全距离,然后说出了一句:“你可真好看”。
在过去迪卢克听过很多恭维,它们总是与讨好和浮夸相伴而行,矫揉的腔调组成了谎言,人们的言语总是伴随着目的。
但当眼前这个蓝头发的陌生人用还处在变声期的嗓音说出的夸奖,像是大海一样蔚蓝的眼睛里满满当当地装着自己的身影,过去一向刺耳的夸赞似乎也变得不那么令他难堪了。
昨晚他并没有睡熟,酒馆里的声音也能听个清楚。
这个被叫做凯亚的人似乎也没有期待自己的回答,而是自顾自得介绍着有关于自己的事情,他知道了凯亚的全名和他的年纪,很难想象这个比自己要高一些的人反而是更小的那个。
“凯亚,今天这么早就出来干活了?嚯!这是哪来的小孩?长得真好看!”
村民的夸奖让迪卢克皱起眉头,那种厌恶的感觉又来了。明明是一样的话,但不知为什么在他人嘴里就变得让他难以接受。
出于礼貌和谨慎,迪卢克还是用了自己常用的化名和村民打了招呼,在送走村民大叔之后就看见凯亚正望着自己,不由得紧张起来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怎么了?”
“原来你叫卢克。”凯亚迎着朝阳眯起眼睛,蓝色的头发在光线中闪闪发亮,随风而动轻飘飘得模样像极了鸟类华丽的背羽,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双蓝色的眼眸划过世间时,它里面带着的漫不经心是有多么傲慢。
但迪卢克不讨厌这种傲慢。
两个少年人一站一靠就这么聊了到身体被寒风吹到麻木,像是相互较劲一般不愿率先回到温暖的室内,一直僵持到此起彼伏的喷嚏声引来了大家长,被苏珊一手一个丢回了屋子里。
听着奶奶渐行渐远的数落声,凯亚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置气的样子幼稚不由得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整个人扭成一团笑摊在床上,就连心事重重地迪卢克都被他带得嘴角泛起细小的弧度。
门外里再次传来老板娘中气十足的吼声,凯亚才终于收敛大口喘着气平复呼吸,他从被窝里钻出来对着迪卢克眨了眨眼然后溜了出去,没过一会又踮着脚拎着口锅回来架在火上烧,牛奶的香气随着温度渐渐散发出来,成功勾起了两个人肚子里的馋虫。
没人会特意去留早饭给喜欢在外面吹冷风的傻瓜。
趁着温牛奶的空挡,凯亚问起迪卢克是怎么在这个时候进山还能抵达村子附近的,他实在是好奇得厉害。
“我也不知道......”迪卢克斟酌了一下语言,确定这不是什么危险的话题,也是这时他才意识到他们之前的话题都是点到为止卡在一个安全范围之内。
迪卢克用有些复杂的眼神看着凯亚的背影,这种对分寸度的拿捏一点都不像是如他所说从未离开过山村的少年。
“不知道?”
“嗯。”迪卢克收了收神回想约翰带自己离开那天的场景。
他对于自己发热时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是约翰带着他骑马离开的。
从昨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醒来到现在,他也没见过那个瘦高的领队,原本他以为是约翰将他出卖到了什么不知名的地方,而凯亚的话使他更加不安起来。
“你是说在发现我的地方只有我?有没有什么其他人?马也没有么?”
迪卢克突然抬高的调子差点吓得凯亚把手里的瓶子直接丢进锅里,于是没好气地讲:“没有!你那个地方在山壁的角落,周围别说人和马了,就连鸟的脚印都没有!”
“......”
凯亚讲完便继续往牛奶里加蜂蜜,他原本以为迪卢克还会说些什么却半天没等到回应,等他把牛奶倒进杯里回过身就被吓了一跳。
在院子里还敢因为自己的冒犯狠狠瞪回去的小少爷,此时惨白着脸像是被吓到了,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一声不吭。
“你...你这是?”
迪卢克松开了被咬得鲜血淋漓的下唇,他深吸一口气用还算镇定的声音问;“凯亚,你知道约翰吗?约翰·莱茵,一个经常来这里的皮货商人。”
听到约翰的名字,凯亚就明白迪卢克会出现在那里的原因了。
敢在这种危险的天气里闯入龙脊雪山,如果是那个曾凭借自己的双腿穿过暴雪抵达过这里的家伙,那他的确有这样的能力。
约翰是个非常有契约精神的商人,既然他答应过把迪卢克送到村子,没道理会把迪卢克丢在雪地上不管,除非是什么事耽搁了,或者干脆是出了意外。
凯亚对约翰的印象并不差,再加上他和理查德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如果真的遇到麻烦凯亚自然不能不管。
在仔细询问了迪卢克所能记住的全部细节后他就拎起外套出了门,临走前还把蜂蜜牛奶塞进小少爷手里,留下惨白着脸的小少爷愣愣地看着吱呀作响的大门。
虽然已经接近正午,但冷风依旧像是刀子一样刮着凯亚的面皮。
就这么逆着风向跑到了罗宾和卡尔的院子,罗宾正半裸着上身在院子里劈柴,见到气喘吁吁的凯亚,罗宾扭了扭下牙床纳闷这个鬼灵精怎么舍得在这种天气出门。
“罗宾你今天去巡逻的时候有看见脚印或者马蹄印了吗?”
少年人焦急的表情不似以往的恶作剧,罗宾在仔细回想之后摇了摇头,他确信在自己的记忆里并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痕迹。
两人说话的功夫卡尔拎着盛满的水桶回来了,见到凯亚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有卡尔在凯亚也能放心大胆地将自己捡到迪卢克的事情,还有自己的一些猜测讲给他们听,丝毫不管罗宾又黑又臭的脸色。
他不信卡尔在这里,罗宾还敢对自己动手。
“你怀疑那个绿眼睛出事了?”尽管不满凯亚把不知底细的人随意带回来,但罗宾也没有过多追究,“我去理查德家找人,卡尔你去把咱家的狗都牵上,小鬼去看看那群醉猫还有几个醒着的全部都叫上,等会我们在村口会和。”
为了寻找他们的老朋友,村子里尚且清醒的猎人们牵着自家的猎犬倾巢出动,跟随他们的首领闯入林海中。
有凯亚引路,罗宾他们来到他捡到迪卢克的地方,昨夜的降雪已经盖住了所有痕迹,想要找寻线索相当困难。猎人们几次放出猎犬却一无所获,只能慢慢扩大搜索范围一圈一圈向外找。
在众人又一次毫无收获回到原地的时候,卡尔正站在树下视线顺着崖壁向上,凯亚凑过去随着他视线的方向往上看,终于是在崖壁石缝中生长的几株枯木上看见了一些端倪。
“应该是从悬崖上面滑下来的,这里坡度很平缓,就算滚下来也不会伤筋动骨。”罗宾指着那些扭曲地不正常的断枝,“直接掉头往山上找!”
正如罗宾说的那样,在爬上山坡之后明显可以看见一些被撞断枝杈低矮树丛以及一些被雪覆盖的血迹,显然有什么东西受伤后在这里逗留过一段时间。
理查德仔细地观察四周,事关自己最重要的人他不敢放过任何细微的线索。
众人顺着林间道走进树林,这时理查德的狗突然开始吠叫起来蹿向前方,时刻紧绷着神经的理查德第一时间冲了出去,顺着狗叫的方向来到了一处已经被破坏的吊桥。
桥下的水流早已不及汛期的三分之一,水流的速度也不是很急,人掉下去倘若运气好的话或许不会被淹死,但如果运气不好的话......
“应该是在下游。”凯亚看着下面被卡在几块礁石之间,被砸得光头都凹了一块的男人,他记得这是约翰的伙计之一。
这时远处传来了更加响亮的狗叫声,原来是理查德的狗趁着众人观察那个被摔死的倒霉蛋的时候已经跑了很远的一段距离,凯亚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可以有狗叫得像是用了铁皮喇叭那样响。
在一处河道的拐弯处有一片干涸的滩涂,三四个人躺在那里不知生死,似乎有某些味道在风中弥漫惹得猎犬们躁动不安,而在靠近绝壁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悄无声息匍匐在地,那只寻血猎犬正站在黑影不远处狂叫,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下去的。
罗宾顺着猎犬的脚印滑到下面,在确定安全之后向其余人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仗着身体灵活凯亚在崖壁的石头上借力几次快人几步得落在河床上,他没有像罗宾一样去研究几个亡命人的身份,而是走上前去扯住那只已经叫了许久的狗子,它再这么叫下去不好说会引来什么鬼东西。
因为距离最近自然也看得最清楚。
凯亚看见了那个黑影有着一身黑色的皮毛和四只白色蹄子,它的一条前腿不正常地外翻着,身体拱成一团牢牢贴在崖壁上像是在守护着什么,而在它怀中的正是他们寻找的皮货商约翰·莱茵。
猎犬呜咽这挣开了凯亚的束缚,直接扑到黑影身上哀嚎着,凄厉的叫声在这个小小的河谷回荡着,那是一种任何人都能读懂的哀伤。
这正是理查德赠与友人的,名为“黑松露”的那匹马。
那身被约翰养得黝黑发亮皮毛被捕食者的利爪撕得皮开肉绽,它的臀部还被深深得刺进了一根羽箭,凯亚不明白一匹马是如何在被野兽威胁和疼痛侵扰后依旧守在主人身边不愿离去。
原来即便是动物,也可以战胜自己的本能么?
约翰被理查德带回了家,至于这位当年被罗宾强行绑架回来的地下医生的手艺有没有退后,那并不是凯亚需要担心的事,对于不懂的事保持沉默是基本的礼貌。
凯亚将消息带回到迪卢克的身边,惶恐不安的小少爷虽然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凯亚蓝色的眼睛里装着探究,但最终还是体贴地选择保持沉默,苏珊教导过他过多探究他人的思想只会招来反感。
将晚饭带给迪卢克之后,凯亚打着哈欠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但还是来到厨房准备开始今晚的活计。
杰克一边揉着面团一边看着自己的小侄子不停点着脑袋的样子,便对着妹妹艾丽使了个眼色,最后由一家之主出面强行把这个打瞌睡的家伙按回去休息。
“奶奶,我不困......”
“凯亚,奶奶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呢,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呢?”苏珊一脸慈爱地看着不听话的孙子,像是揪鸡崽一样把凯亚揪回柜台里,“亲爱的,不要仗着自己还年轻就这么不珍惜身体。不要像你大伯一样只想着工作,到最后把身体都搭进去了。”
正当苏珊打算推开门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凯亚之前好像捡回来的那个漂亮小孩儿也睡在这里,不由得拍了拍脑门说道:“看我这记性,你把床给那个城里少爷了吧?那你今晚就......”
没等苏珊把话说完,木门被从里面拉开露出了门后裹着外套的迪卢克,他手里端着两个空杯子似乎是打算去厨房。
就像看不见到凯亚的窘态一般,迪卢克若无其事得向苏珊问好:“贵安,善良的夫人。您的气色看上去好极了,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么?”
“哦,我的小甜心,我们刚刚还说到你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凯亚一起睡?如果不愿......”
“当然愿意了!”漂亮的红眸子闪着欣喜的光芒,他看上去既开心又期待,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偷瞄凯亚的方向,像极了害怕会被拒绝的样子。
但凯亚敢用这些年糊弄人的经验担保,这家伙虽然不怎么擅长演戏,但糊弄自己奶奶这样的长辈还是足够的。
迪卢克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因为这通表演被凯亚贴上了一个“演技不精”的纸条,他正站在门口微笑着与苏珊互道晚安。
苏珊离开之后,迪卢克就把凯亚整个人塞进已经暖好的被窝里,又学着之前凯亚的动作笨拙地给他热蜂蜜牛奶。
“晚饭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今晚要不要回来睡,但是一直在想事情就忘记了。”迪卢克把热乎的杯子塞进凯亚手里,然后自己也钻进被窝里似乎是想要给凯亚取暖。
“等...等等?!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迪卢克像是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凯亚会突然这么的大反应,“这里不是你的房间么?客随主便,总没有让主人在这天气里去睡仓库的道理。”
“你听见了?”面对迪卢克坦然的表情凯亚突然有些错愕,“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城里人不会喜欢和别人睡一个被窝。”
“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也没那么多讲究。”迪卢克将窗户打开一个小缝确保有新鲜的空气能够进来,然后才在床的外侧躺下准备入睡,只留给凯亚一个背影。
“对我这么放心?就不怕我趁人之危?”凯亚拄着脑袋侧躺在迪卢克身侧,肚子里的坏水开始翻涌,“知道么?我原本是打算把你丢雪地里自生自灭的。”
“嗯。”
“可惜临走之前却看见你的脸,就改变主意了。虽然很俗套,但我还是想说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嗯。”
“就不能给点反应么?还是说要我亲自上手你才愿意相信?”
“嗯嗯嗯,我信了,快睡吧。”
凯亚暗暗磨牙,遇到这么油盐不进的家伙他还真的不能拿对方怎么样,只能从脑子里那些有关于男女情话的黄色废料里挑拣一些还能勉强入耳的部分继续骚扰,比起脸皮他还真的没怕过谁。
凯亚看不见迪卢克的脸,自然没有发现迪卢克渐渐勾起的嘴角。
经历过母亲离世和与父亲争吵离家之后,他本以为世界已经这么糟了那他选择逃避又有何不可?但一路上经历的这些又让他无法真正得自我放逐。
安东尼神父有关“晚安”的含义,他其实是明白的。
即便再不起眼的事情,也值得发现其中的美好。哪怕是比往日多得了一声问候这样的小事,也是值得让自己回味和开心。
临行前修女玛丽的拥抱,一路上商人约翰的帮扶,还有“另有目的”将自己救回来的凯亚,以及凯亚不在时接替他照顾自己的凯亚的家人们。
在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中依旧存在着很多像这样的,善良的努力生活下去的普通人,就像母亲说过得那样,在泥潭之中依旧可以生长出雪白的花来。
这段的旅途起于一场孩子气的冲动,沿途之中他见到了美景,也见过人心的善与恶,这些都是过去的自己所无法了解到的事情。
倘若...自己能够更早一些带着她踏上这样的旅途,让她知道过去只能被她护在羽翼下的小孩儿已经长大,那么母亲会为他感到骄傲吗?
这就是那块一直压在他胸口的石头,直让他喘不过气来。
但这块石头好像随着凯亚带着调笑意味的“情话”被砸开了一个缝隙,他的那些奇怪的歪理还有骡子和马的诡异比喻,再配上已经干哑还不服输咬牙切齿般的语气,已经从荤段子向喜剧的方向一步狂奔,大有自己不回应就不会停的架势。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好像是第一次发自内心得想笑出声来,好像只要凯亚不停地在自己身边说着话,他总会更加开心一些。
从一开始的浅笑,到大笑,到笑得撕心裂肺,笑得眼泪都哭出来,仿佛要把这段时间的恐惧和委屈都笑出去。
凯亚看着迪卢克又哭又笑有些发愣,只是默默地闭上嘴把肩膀递过去试图给他一些安慰,他甚至开始自我反思自己这算不算把人惹哭了。
迪卢克笑够了也哭够了就这么靠在凯亚的肩膀上,也不在乎自己现在这幅丢人的样子被别人看见,他真的好久都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你还好么?”凯亚见他的情绪平复了,不由得几次张嘴却又几次闭上,生怕自己又那句话说错了他又抽风一次。
“还好,只是想起了一些家里事。”迪卢克想了想,隐去了比较有辨识度的部分,对凯亚讲述了自己温馨幸福的童年,优秀出色的校园生活,然后便是母亲的骤然离去以及那个有关于极光的梦。
“如果没有出现这次意外的话,我或许就能把那个绘本拿给你看看,可惜我的背包不见了,应该是落在山下的营地里。”对于那个绘本迪卢克是有些遗憾的,“我想看一眼真正的极光,所以才会搭上约翰的车队。”
“哪怕是徒劳也好,是幼稚也好,是不愿面对的逃避也好,我想爬上山顶许一个注定是虚妄的愿望。”
“这就我来这里的原因。”
凯亚感受着自己肩头潮湿的触感,望向天花板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他生来就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在某个大雪封山的天气里,一个衣不裹体的婴儿被一双粗糙宽厚的手抱回了家里,也是这双手牵着他慢慢长大,教会他如何与人交流,如何隐藏自己的与众不同。
苏珊一直都知道她的这个小孙子有些异常,但她依旧将自己的爱倾注在凯亚身上,将他抚养长大。
所以换位思考一下,倘若苏珊因为某些人的原因突然离开了他,或许自己会做出比迪卢克更加疯狂的事吧?
第二天凯亚难得起了个大早。
凯亚睁开眼有点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方,托迪卢克昨天又哭又笑的福,他昨晚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只是梦醒之后却又什么都记不清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阳光透过天窗照在地毯上,仿佛与过去四千多个早晨没有什么区别。昨夜没有下雪,橱窗外几只麻雀在树上叽叽喳喳跳来跳去,凯亚能听见姑姑艾丽吹着口哨喂它们的声音。
身旁的小少爷还睡得无知无觉,眼睛有点红肿,头发也蓬松成一团,有点可爱。
为避免吵醒迪卢克,他蹑手蹑脚出了门,与正在院子里喂麻雀的姑姑打了个招呼。
“昨天晚上你们两个玩什么呢?闹得那么大声。”艾丽把剩下的谷子全都洒在地上,然后拍了拍手掌直起身,麻雀们应声惊起飞回树上,扭着圆滚滚的小脑袋观察着下面的两个奇怪生物。
“嗯...说了一些有关人生哲理的...”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吗?”艾丽笑着打断凯亚的话,她揶揄地说道:“别是你又欺负人家。”
“怎么可能?我那么心地善良。”凯亚露出惊讶的表情做出一副被伤害的模样,“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会欺负小孩的恶霸么?”
尽管按迪卢克自己所说,他其实比看似更成熟的凯亚还要大上一岁,但这并不妨碍凯亚坏心眼地在其它人面前先盖个戳。
“你是哦,除了你以外,我可再也没见过比你更加鬼灵精的小孩了。”艾丽抻了个懒腰活动一下臂膀,“既然醒了就来厨房帮帮我的忙吧,罗琳塔的爸爸天亮的时候又送来几袋麦粉,临时通知要追加黑面包,这个数量的面团我一个人准备不过来。”
“罗琳塔小姐的爸爸?追加面包?”
经过艾丽的提醒,凯亚才想起来有一场即将举行的婚礼庆典。
村里有个叫罗琳塔的年轻姑娘要嫁人了,结婚的对象好像是个外地人,而且还比她大了七八岁。
那个中年汉子和他的几个兄弟是在秋猎结束后不久突然造访村子的,没过多久就传出罗琳塔的爸爸要嫁女儿的消息,那时候奶奶苏珊和艾丽姑姑好像还把罗琳塔的爸爸臭骂了一顿。
“卖女求荣的东西,我呸!”
凯亚默默地将黑麦粉放进盆里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他是真的不敢在这个时候触艾丽的霉头。
将新鲜的面团全都放在面板上做最后一次发酵,然后将已经出炉的面包捡到筐子里,凯亚捏了捏还有些烫手的黑疙瘩挑了下眉。
按照雪村的传统新人结婚需要先请有名望的长辈选定日子,然后由全村的人一起为婚礼做着准备,在婚礼当天整个村子会给新人献上祝福,然后借着这次机会举办一个大型宴会。
如果主人家自己不方便自己亲力亲为,就会委托酒馆准备宴会的餐食,但自己出原材料还是酒馆出原材料这是两个价钱,显然这次的主人家选择更加低廉的那一种。
刚刚给面粉过筛的时候凯亚就发现里面掺杂着很多杂质,相比于黑麦粉好像麸皮才是主角,这是即便是在雪山这么个穷山僻壤里,也很少有人家会用这么粗糙又坚硬的黑面包来宴请宾客。
这并不是一场受祝福的婚姻。
凯亚回到房间的时候迪卢克把屋子收拾妥当,被褥被叠得整整齐齐,桌面也收得干干净净。
“原来你还有这种手艺啊。”凯亚对着被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啧啧称奇,他实在想不出来迪卢克是怎么做到的。
“在家里习惯了。”迪卢克把最后一口面包丢进嘴里,拍拍掌心弄掉手里的面包屑,似乎对凯亚这种惊呼习以为常。
“是你的亲人里谁在贵族家做工么?”
“嗯...算是吧。”
“卢克,你可真厉害!”
迪卢克端着杯子望向凯亚,他像是发现了新的惊喜一样笑得灿烂,这是之前那个看似老练又狡黠的他完全不相同的纯粹,这是两种相互矛盾的特质。
迪卢克见过故作老成的人,见过不择手段的人,见过伪装单纯的人,但他从未见过凯亚这样的。
用凯亚自己的话来讲,之前的他一直在戒备自己但却又临时改变主意,像做昨晚送过来的肩膀以及刚刚被吞下去的面包和牛奶。
明明可以不用安慰直接打断自己的哭泣,却还是沉默陪着他直至情绪稳定为止;明明可以不用理会自己是否饿肚子,却还是送了早餐而且贴心得准备了口味偏甜的果酱。
警惕又松懈,疏离又亲密,机敏又迷糊,复杂又纯粹,是一个危险却也迷人的存在。
迪卢克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不由得苦笑起来。他们相处满打满算才两天的时间,自己是怎么有自信认为这不是他的又一层伪装?
以后这家伙嘴里那些烂俗的甜言蜜语还是少听为好吧。
凯亚自然能感觉到迪卢克对于自己的赞美有些抗拒,他体内的恶劣因子像是被激活一般,迪卢克越是不想听,凯亚就越是想要把他讲到满脸通红为止。
因为良好的家教,迪卢克自认没道理因为别人的“恭维”而发火,但凯亚“恭维”人的时候总会在夸奖后面加上一句暧昧情话,惹火却不越界恰到好处地给彼此一个底线。
这个折磨持续到在厨房忙得晕头转向的艾丽找上门来才终于告一段落。
凯亚意犹未尽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溜达到厨房,悠哉悠哉地把做好的面包都封好盖布。
“你这尾巴都快翘天上的模样就不怕吓到人家?”
“什么?”凯亚疑惑地看着艾丽,等着他这位明察秋毫的好姑姑的下文。
“你喜欢他是吧。”
“怎么会?”凯亚怪异地看着艾丽,认为她聪明的脑袋终于坏掉了一次。
“你知道你刚才的样子像是什么么?”艾丽停下了揉面的动作用拇指示意了一下鸡窝的方向,“像是春天到了准备絮窝的小公鸡。”
“胡说!公鸡才不会絮窝。”
“哦,你倒是没否认喜欢他。”艾丽打断了凯亚准备反驳的话,她继续道:“那你可要想好了,这样子的城里少爷可不会在咱们这种穷乡僻壤久留的。”
“不要学罗琳塔和她短见的爹!那些城里人都是骗子!”
凯亚依旧选择闭嘴。他算是明白了,艾丽并想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迪卢克,而是单纯想要骂罗琳塔的爸爸。
他叹了口气,他有那个自信自己不会爱上一个预期之外的人,倘若真有什么脱离了正轨,那么他会亲手把一切摆正。再三保证之后艾丽才终于肯暂时放过凯亚,他不怪艾丽小题大做到近乎癫狂。
自从那位名义上的“姑父”不告而别后,艾丽曾经不管不顾追去蒙德城里去找她的情郎,当她一身狼狈回来的时候,那个热烈明艳的艾丽就再也没出现过。
在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艾丽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过,但凯亚还是在心里给那个只见过几面的男人记了好几笔早晚会讨回来的账。
傍晚时分的小酒馆永远是最热闹的。
凯亚抱着手臂倚靠在吧台上,一边扫视着大厅一边回想着之前罗宾和其他那几个醉鬼的话,总觉得这次的婚礼处处都透着怪异。
起初是委托方送来用于制作黑面包的粗糙麦粉;然后是许久未在村里露面的新娘,以及比她还难见到的新郎;第三是罗宾提到的曾经与他发生矛盾差点大打出手的公子哥们;第四就是铁匠说罗琳塔的父亲总是带着一些奇怪的矿石让他制成特殊形状的箭头。
这场粗制滥造的婚礼下面是单纯的卖女求荣,还是另有交易?
凯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杞人忧天,但这个冬天发生的怪事一桩接着一桩,让他的心总是放不下。
在杰克来接替他的班后,凯亚打着哈欠回到屋里披上厚实的外套,招呼上早就准备好的迪卢克一起去探望约翰。中午的时候他答应了小少爷带他去见见那个绿眼睛,即便再困他也要遵守约定才行。
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在寂静的夜晚里格外响亮,偶尔路过某户人家时就会引起看家猎犬的一通吠叫,每到这时候凯亚就会拉起迪卢克的手跑起来,然后取笑迪卢克被它们讨厌了。
今晚是难得的满月,皎洁的月光不仅驱散了黑暗,也好像照亮了某些阴翳。
“今晚的月色很好。”凯亚仰起头,眼睛像极了倒映着明月的一片海,被风带起的发丝像极了鸟儿闪亮的华羽。
迪卢克曾经听过一句话,当你处于风景中自身也会成为风景,而少年的怦然心动,往往只在这一瞬之间。
理智告诉他应该远离,但感性却不自觉地靠近。他们只相处了短短两天,自己住却进了他的房子,而他则住进了自己的心里。
凯亚牵着他的手并不宽厚,细长的手指上布满了茧子,与过去那些胆大少女们的细软天差地别,这些都在提醒着迪卢克他们的不同。
只有凯亚不知道,苏珊和艾丽都曾或委婉或直白地“提醒”迪卢克,不要被凯亚迷惑了。
彼时的迪卢克还嗤之以鼻,他自认为像凯亚这样的危险人物自己肯定会敬而远之,结果这才过了不到一天就打了自己的脸。
阶级的差距,身份的差距,地理的差距,难道他们终究只能成为彼此生命中的过客么?
约翰的伤势比凯亚想象得还要糟糕。
他的双腿从伤口的位置起被大面积冻伤坏死,但本人倒是坦然得很,说只要还活着就已经满足了。
凯亚带着迪卢克来拜访时,理查德刚刚给他换完药,见到自己的顾客安全地出现在雪村,皮货商人露出了醒来之后的第一个微笑。
“风神保佑,你平安无事。”约翰将枕头竖放在床头,挣扎着撑起身体靠过去,期间理查德几次想帮忙都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约翰先生...”迪卢克坐在床侧有些语塞,这么短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凯亚倒是找了个借口把理查德揪了出去,让出空间给劫后余生的两个人,这种时候他们这些“外人”是没办法切身体会的,与其强行掺和进去说错话,不如在正确的时候安静退场,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理查德,你在雪山见过极光嘛?”
“要叫叔叔,你个小兔崽子。”理查德磨着牙对凯亚表达了积怨已久的不满,“你要是问哪里能找到药材我倒是熟悉,但你要问什么极光......”
理查德琢磨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有关于雪山和极光的故事他只在报纸上看到过,但自从被罗宾从蒙德城绑上山后好像从未听过什么极光。
于是他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凯亚问到:“你在山上的时间比我还长,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凯亚歪着脑袋愣了下神,仔细琢磨琢磨好像是这个道理,不由得一拍脑门直呼自己犯蠢了。
理查德看他这幅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从他第一次见凯亚的时候就觉得这小孩早熟得吓人,又听人说凯亚是苏珊从山里捡回来的孩子,一度以为他什么是山间的精怪装作的人形,如今一看也不过是个会犯蠢的普通人。
“如果说这村里最有可能见过极光的人,除了你奶奶苏珊和老村长,剩下的大概只有罗宾了。”
“罗宾?”
“啊。”理查德露出一副不愿回想的模样,“总之,有关雪山的事你问他准没错。”
罗宾这个人一直给凯亚的压迫感很强,偶尔被他盯着总有种被猛兽锁定的错觉,所以除非必要凯亚真的不怎么喜欢和罗宾私下打交道,尤其是卡尔不在的时间。
但人倒霉起来就算是走平地也会摔跟头,就像是此刻凯亚挺直了后背汗毛直立,而罗宾则坐在对面有一口没一口喝着酒水,两个人就这么僵持到现在。
趁着中午空闲的间隙,凯亚拎着两条培根和一壶葡萄酒来到卡尔的小院,见到只有卡尔一个人在家的他自然是松了一口气,托词来和卡尔唠唠家常。
卡尔这个人心思时粗时细,对于凯亚的话不疑有他连忙把人迎进去,然后在厨房一通捣鼓后突然说要去打包两个下酒菜,头也不回地把目瞪口呆的凯亚丢在餐厅里。
原本凯亚是想离开的,但卡尔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村里人大部分都相互知根知底倒也不怕丢什么财物,怕的是一些野猫野狐狸来偷吃。
就在凯亚纠结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口三两步冲进屋子,正是出去打野兔的罗宾。
凯亚暗自吞了口唾沫,他能确信如果坐在这里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罗宾手上的那把砍刀绝对让他血溅当场。
“卡尔呢?”罗宾把兔子仍在墙角,又从衣袋里摸出一个金属酒壶自顾自喝了起来。
“说是...找下酒菜。”
听了凯亚的解释罗宾只是挑了下眉,不说话也不离开,任由外面的冷风呼啸也不把门关上。
两个人一直僵持到卡尔小跑着带着两个木碗回来,乐呵呵的汉子像是没注意到屋内诡异的气氛,嘴上嘟囔了罗宾几句让他记得关门,原本凝固的空气缓缓流动起来,凯亚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
快说谢谢卡尔。
经历这么一回,凯亚实在是不想再和罗宾面对面找麻烦,语速飞快只想快些把自己想知道的东西问到手。
有卡尔在身边的罗宾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原本他怎么没在意凯亚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问题,坦然地将自己知道的答案告诉他。
只是每答完一条,这个鬼精就会在小本子上划上几笔,然后跟火烧屁股一样跑走,这反倒是引起了他的一些兴趣。
“跟你说了别欺负他,都多大人了还吃小孩的醋?”卡尔往嘴里夹了一块炖肉,有些不满地踹了下罗宾的脚踝。
“我可什么也没做,不要冤枉我。”罗宾把壶里的酒喝了个干净,然后拆开了凯亚带来的酒壶,是难得的陈酿。
“出手可真阔气。”说罢,便一饮而尽。
卡尔将几颗煮豆子丢进嘴里,他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天气说道:“如果那孩子想上山,大概也就这几天,再晚些暴风雪就要来了。”
“知道。”
迪卢克摇着手里的杯子,金黄色的葡萄酒被装进木制的啤酒杯里,在蒙德的地界上这可能是独一份了。
这也是他今天的新发现,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葡萄酒。
它的口味偏甜略微回酸,香气清爽而持久不散,或许不太适合这些处于山里的汉子的口味,但毋庸置疑得是它一定会倍受到女士们的追捧。
出身于蒙德的酒王世家,迪卢克很小的时候就接触过很多不同种类的酒,但在苏珊告诉他这样色若黄金的酒是用龙脊雪山特有冰冻的葡萄酿出来的,这真的让他吃了一惊。
原来在这不知名的地方,还隐藏着这样的宝藏,他太清楚这种与众不同的黄金色葡萄酒一旦问世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迪卢克将他的隐忧告诉了苏珊,见多识广的女老板只是抚摸着他蓬松的头发,然后用温柔的口吻告诉他不要担心,无论出任何事都有她们这些成年人会顶着。
迪卢克心事重重地回到柜台里,目光开始不自觉地寻找着某个蓝头发的背影。
如果是凯亚的话一定会相信他的吧?
只是凯亚最近几天总是在忙忙碌碌,空闲的时候就会失踪一段时间,几乎很少见到人影,连迪卢克想要找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嘿!小卢克,再来些啤酒!”已经喝醉的铁匠举手高呼,和他同桌醉鬼们一起用杯子砸着桌面,发出刺耳的噪声。
经历接连的变故让迪卢克想要见到极光的心情已经没有那么急切了,现在的他已经学会了和世界妥协,试着放平心态以“卢克”的身份融入这里。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红发小孩儿,村民们也从最初的议论纷纷到渐渐接受了他的存在,但依旧有一些不讲道理的人对于这个他心存蔑视。
凯亚端着一盘考松饼从厨房里打着哈欠溜达出来,登山需要的物资已经预备好了,为了把迪卢克妥善带上山他几乎是把能想到的东西都准备上,还提前去山道上踩了点。
今天的他回来晚了,刚从后门悄悄进来就被艾丽抓了个正着,被揪过来给女孩子们送甜点。
正当凯亚满头问号为何自家的酒馆里会有女孩子光顾时,大厅传来了喧哗声,听上去还有人在喊‘卢克’的名字,吓得他快走两步把大厅的形势看了个清楚。
几个闹事的醉鬼站起来,被迪卢克撂倒,再次站起来,再次被撂倒,如此往复直至再也站不起来为止,而卢克另一只手上的托盘里没有任何一杯啤酒洒出来。
“这是怎么了?”凯亚用一脸见鬼了的表情看着迪卢克单手把一个胳膊几乎有他腰那么粗的成年男人拽起来。
“你回来了?”迪卢克把醉汉拖到靠近火炉墙角确保他们不会被冻死或者烫伤,“他们喝醉了。”
“是嘛...”凯亚苦笑着收拾残局,有点不敢深究他这个话题,他总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个漂亮的小少爷好像开始幻灭了。
两桌之外的几名少女正把目光频频投向这边,凯亚对自己在村里女孩子中的定位很有自知之明,自然知道她们是在看迪卢克。
在迪卢克不知道的时候,因为容貌出众和举止优雅,他的名气渐渐在女孩子们之间流传,之前对酒馆敬而远之的少女们就为了看迪卢克一眼,几乎是雷打不动得天天来报道。
确定这里不需要自己后,凯亚才溜达到角落里将松饼给女孩子们放在桌上,还体贴地用餐刀分割好。
其中一名披着斗篷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少女感受到身侧的来人,在瞟了他一眼后就扭头继续和其他的小姐妹们欣赏迪卢克修理闹事的酒鬼。
“不是吧米娜?你不是一向不看重外在的嘛?”凯亚用沮丧地声线向自己的这位青梅竹马抱怨着,但夸张的腔调丝毫没有让少女“回心转意”,反而像是驱赶什么小动物一样摆摆手。
米娜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人们总是会被长相优秀的事物所吸引。”
“我的长相难道不优秀吗?怎么没见到你被我吸引?”凯亚半真半假地感慨着,那夸张的模样成功逗笑了其他的女孩们。
“看久了也就那样吧。”米娜回过头敷衍得上下看了自己的这位青梅竹马一眼,然后回头继续欣赏迪卢克收拾桌子的背影。
其实凯亚的骨架比例也很好,才15岁的年纪还没有到停止生长的时候,等到成年后一定是个身材挺拔的帅小伙,再加上他天生麦色的皮肤配上线条柔和的五官总是给人一种特殊的魅力。
过去的米娜并不懂这些,是这连续泡在酒馆里听着那些醉鬼的醉话才明白了凯亚身上的这种感觉叫做性感。不同于迪卢克干净高贵让人不敢靠近的气质,凯亚更加随性散漫,仿佛你触手可及却又在下一秒抽身而去。
如果他愿意那么他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但从不会对任何人产生优待。
只是这一切好像都随着“卢克”的到来被打破了。
所以凯亚不会知道在酒馆里的少女中,又多少是因为他才来看‘卢克’的。
凯亚在青梅竹马那里碰了一鼻子灰,“闷闷不乐”地缩在角落里继续雕木头。
今早出门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只很大的雕枭,眼睛半睁着的样子像极了他现在的“室友”,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就动手也刻了一只。
“在雕什么?”迪卢克端着两杯草叶茶过来坐在凯亚身边,津津有味得看着凯亚的手指。
他曾经也尝试过去雕刻一些木头,但无论怎么努力都不怎么成型,不是用力太轻就是用力过猛,总是无法掌握好力道。尝试的次数多了,迪卢克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事真的需要天分。
“等刻好你就知道了。”凯亚半眯着眼睛端详了迪卢克片刻,然后手指翻飞没出一会雕枭的眼睛便被刻好了。
虽然还有些粗糙,但这一人一鸟的神韵简直像是互为镜像那般看得凯亚乐个不停,于是随手把木雕丢到迪卢克手里。
“哝,送给你了。”
“?”
“猫头鹰很聪明,也很擅长抓住鼠辈。”
“......”
望着凯亚晃悠悠离去的背影,迪卢克慢慢收紧的手指,仿佛掌心的木雕不再是凯亚随手捡来的柴火块,而是分量堪比黄金。
罗琳塔的婚礼果真如同凯亚实现猜测得那样。
不仅用来举办婚礼的新娘家的房子并没有被装点,就连新娘本人都没有一件新衣服穿。
油头粉面的新郎是一个很典型的城里公子哥,但有迪卢克的朱玉在前,凯亚再看这位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外强中干。
简陋的条件,被轻浮地对待,年轻的女孩眼含泪水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完成了婚礼。
凯亚注意到罗宾的眼神一直盯着新郎,然后突然和自己看了个对眼,尴尬的收回了目光,自然也没注意到罗宾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了?”迪卢克掰了一半面包分给凯亚,“多少吃一些,为了主人家的面子。”
“哈,估计除了那个姑娘以外,他们谁都没有把这场婚礼当回事。”凯亚的表情有些讥讽,他小声对迪卢克说:“最近一段时间离这家人远些,他们给我感觉就很奇怪。”
迪卢克不明就里但还是沉默地点头,向他示意自己记住了。
与此同时他的嘴角因为凯亚的话略微勾起,或许连凯亚自己都没注意到,这句嘱咐完全就是把迪卢克纳入了自己人的范畴。
这怎么能不让他高兴?
在回家的路上凯亚几次回头,对着迪卢克宛若春风拂面的脸,他能确认自己心里的那个倔强的小少爷已经幻灭成渣了。
这天夜里凯亚翻出了笔记本,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天气,观察云的形状和动向。
按照罗宾的说法还有自己这些年琢磨的经验,暴雪或许会在未来一周内到来,从现在所在的位置赶到山顶上最快也需要两三天,他们已经没有时间耽搁了。
看着躺在他的身边对这些一无所知的迪卢克,凯亚突然有些退缩了。
他想要实现迪卢克的愿望,但无法捏准是否真的能看见极光,如果直到日出也没有见到的话,会让他失望么?
第二天,天还未亮迪卢克便被身旁的人摇醒了,他的睡眠一直很规律,突然被吵醒脑袋难得有些转不过来。
“你说什么?”他有些呆愣地看着已经全副武装的凯亚,一时间没理解他的意思。
“我是说,带你去看极光。”凯亚的脸被围巾和帽子遮得严严实实让人摸不透他的情绪,说罢他也不管迪卢克是何反应,只是丢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当迪卢克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缩在凯亚的脚边,原本呆愣的脑袋终于是被雪原的风吹得清醒了。
猎犬们在雪地上向着日出的方向奔跑,凯亚一手牵着牵引绳一手拿着鞭子,时不时控制方向。
他们路过冻结的河流,穿过了银装的林海,来到了龙脊雪山最高峰背侧,这里的积雪要更少一些,大片的黑色演岩石裸露在地表,坡度也要更加平缓。
“从这里上山会容易一些。”凯亚解开了猎犬们绳索,让他们自己去撒欢。
“它们?”
“它们会在这里等咱们下来。”凯亚将准备好的肉干藏在岩石缝隙中,“论起在雪地里生存这些狗比你我专业。”
凯亚将其中一个背包递给迪卢克,又拿斧子在树上砍下两根趁手的树枝交给他。
“趁着还没起风,早点往上走吧。”
“怎么突然决定要上山?”迪卢克攥紧手里的拐杖,他想知道一个答案。
“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那个故事么?”凯亚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未来的一周内可能会出现暴风雪,一旦雪降再想要出门就困难了。”
他的语气很僵硬,迪卢克能感觉得出来。这一路上凯亚不同于以往的沉默寡言,这让他有些担心。
“如果很危险,那么不去也罢。”迪卢克走到凯亚身边主动拉住他的手,“就算看不到极光也没关系,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之前迪卢克也曾想过雇佣村民将他带上山,但一来是他根本不能拿出足够打动人的报酬,二来苏姗奶奶悄悄告诉过他在落雪之后很少会有村民深入危机四伏的雪山。
他不想有人为了自己犯险。
“想到哪去了?”凯亚看着迪卢克,脸上的诧异不似作伪。
“暴雪来之前这段时间是最后的安全期,错过的话就要等到来年的三月了。”凯亚笑着向迪卢克伸出手,“交给我吧,我会把你全须全尾得带回来。”
攀爬的过程是枯燥的,除了偶尔的鸟鸣和他们的脚步声,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再无其他的声音。
凯亚牵着迪卢克的拐杖在前面引路,时不时见到稀有的动物或者植物也会简要地给迪卢克讲解一些要点,但绝大多数都是怎么烹饪会更好吃,十分具有凯亚特色。
“在这里休息一下吧,现在保存体力比什么都重要。”
迪卢克四处打量着这个山洞,里面堆着一些杂草还有破旧的帐篷,应该是猎人们在山里的落脚点之一。
凯亚从角落的尘土里捡出来两块打火石,敲击出的火星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枯叶,将篝火点燃了起来。
“趁着今天好好休息吧,明天咱们可能就要风餐露宿了。”
“现在还不够风餐露宿么?”接过凯亚递过来的面包在手里捏了捏,居然有些出乎意料地柔软。
凯亚自满道:“怎么样?我特意在黑麦粉里多加了小麦粉。”他用小木棍把面包穿起来插在火边烤,没一会就发出诱人的香味,然后又从包里摸出一罐果酱递给迪卢克。
两个人就着烧热的雪水填饱肚子后继续上路,顺着崎岖的山路来到了一处开阔地,尚未冻结的湖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面镜子在山间闪闪发亮。
蔚蓝的天空与湖面连成一片,白色的雾气在水面弥漫,隐约之中能看见一些水鸟在里面觅食嬉戏,湖对岸的树林中远远地传来呦呦鹿鸣,遗世而独立宛若仙境。
“好美......”迪卢克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到了,此时用任何语言都无法描绘出它的美丽都是苍白的。
相较于迪卢克凯亚兴致并不高,只是沉默地站在旁边,等待着小少爷的兴奋劲过去。
两个少年人就这么走走停停终于是在傍晚找到了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将帐篷搭好后凯亚望向远方,天边隐隐压境的黑云以及风中传来的寒意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只能嘱咐迪卢克今晚早些休息。
光线渐渐暗了下去,今晚不仅是月光就连星星都有些看不清,很难分辨明天是否能天晴。
凯亚从不信仰神明,却是第一次渴望他们的存在,他笨拙地祈祷着请求神明能够拖延一下暴雪,哪怕只有几个小时也好,能够让他带着迪卢克登到山顶上去。